
国民经济学家把劳动者变成没有七情六欲的和没有需要的存在物,正像他把劳动者的活动变成撇开一切活动的纯粹抽象一样。因此,劳动者的任何奢侈在他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而一切超出最最抽象的需要的东西——无论是消极的享乐还是积极的活动表现——在他看来都是奢侈。因此,国民经济学这门关于财富的科学,同时又是关于自制、穷乏和节约的科学,而实际上它甚至教训人把对清洁的空气或肢体的运动的需要都节省起来。这门关于惊人的勤劳的科学,同时也是关于禁欲主义的科学,而它的真正理想则是禁欲的然而进行重利盘剥的吝啬鬼和禁欲的然而从事生产的奴隶。它的道德理想就是把一部分工资存进储蓄所的劳动者,而且它甚至为它所欣赏的这种理想发明了一种奴才的艺术。人们还怀着一种感伤的情绪把这种理想搬到舞台上去。因此,国民经济学,尽管它具有世俗的和富于情欲的外表,实际上却是道德科学、最最道德的科学。它的基本教义是:自制,对生活和一切人的需要的摒弃。你越是少吃少喝少买书,少上剧院、舞会和餐馆,越是少想少爱、少谈理论,少唱少画少击剑等等,你就能积攒的越多,你的既不致为蛀虫所蚀,也不致为盗贼所夺的宝藏,亦即你的资本,也就越大。你存在的越少,你表现自己的生命越少,你就有的越多,你的外化了的生命就越大,你的异化了的本质也积累的越多。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马克思批判的“国民经济学”(古典政治经济学)并非研究如何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与幸福,而是研究如何实现资本的积累和增值。它预设了一个前提:人(尤其是劳动者)仅仅是一种“生产要素”,其需求和活动都应服务于资本增殖这一最高目的。
国民经济学家把劳动者看作只是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物质生活而存在的人,他们觉得劳动者的需求仅仅是能活着就行,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有个地方住,不必考虑劳动者作为人所具有的其他各种需求,比如对知识的渴望、对美的欣赏、对情感交流的需要等,完全不需要(也不允许需要)。他们把劳动者的工作看作是一种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创造性和情感投入的机械运动,像机器一样只是在不停地重复动作。
在国民经济学家眼里,那些超出了最低物质需求的东西,都的是奢侈的。劳动者想要去看一场电影、买一本喜欢的书、参加一个社交活动,这些都是不应该的,是浪费钱和时间的行为。他们倡导一种极度节俭的生活方式,甚至认为人们应该尽量减少对清洁空气、适当运动等这些基本健康需求的满足,目的就是为了让劳动者能够积攒更多的钱——让资本能够不断积累 。
所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国民经济学是在研究如何增加财富,但实际上,它是一种关于克制和节俭的学说,它的核心思想就是让人们抑制自己的各种需求。劳动者越是压抑自己的生活和需求,他们能够积累的资本就越多,但他们作为人的存在感和生命的意义就越少,他们的本质就被越来越严重地异化。
最终结果就是人的全面异化:劳动者在劳动中感到的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自由地发挥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他们生产得越多,自己反而越贫乏;他们创造的商品价值越高,自己作为人的价值反而越低。他们的“存在”被压缩到最小,而“占有”(资本积累)被鼓吹到最大,但这“占有”的并非他们自己的生命本质,而是外在于、敌对于他们的异化了的资本。
流水线工人每天要在生产线上工作十几个小时。他们的工作内容非常单一,也许就是重复地组装某个零部件或者进行简单的操作。企业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和降低成本,会尽量压缩工人的休息时间和福利待遇。工人就像机器一样,只是完成规定的任务,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也很少有机会进行自我提升。富士康的工人每天专注于组装电子产品,大部分却无力购买自己生产的产品,劳动成果与自身需求严重脱节。
外卖骑手为了获得更多的收入,需要长时间奔波在路上。平台的算法对他们的配送时间进行严格的监控和计算,他们几乎没有时间去享受生活或者满足自己其他方面的需求。为了赶时间,很多人连好好吃一顿饭、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去参加文化活动或者与朋友聚会了。他们的生活基本就是围绕着接单、送餐,完全是被资本驱动的工具,仅仅是为了维持生计而不断奔波。
程序员在996高强度的工作模式下,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没有时间锻炼身体、陪伴家人,也没有精力去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生活被工作填满,而工作仅仅是为了获得工资,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和偿还房贷、车贷等债务。牛马们对工作的热情和创造力逐渐被消耗,只是在按照公司的要求完成任务,就像没有感情的代码编写机器。
诗人的呐喊是异化理论最悲怆、最有力的注脚:“……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穿戴好/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静电手套、静电环/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 。打工者们统一工装、统一操作、统一速度,如同被摒弃了思想和灵魂的“生产工具”,只是随着流水线的工序运转。国民经济学把劳动者看作没有情感和真实需求的存在,他们的工作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就像机器一样机械地重复动作,失去了作为人的个性和创造力,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劳动者被异化为没有思想和灵魂的“物”。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管它叫做螺丝/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劳动者们咽下了生活的苦难和工作的艰辛,青春在车间中早早夭亡,失去了青春应有的活力和对生活的美好向往,诗歌中的无奈与绝望排山倒海。“铁做的月亮”这个意象极具冲击力,美丽(月亮)与冰冷工业(铁)、不可食用(铁)与生命必需(月亮常寄托乡愁情感)形成尖锐矛盾,完美象征了被异化的、无法滋养生命的劳动。“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低于机台的青春”是对劳动者生存处境的血泪控诉。最后“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是被压抑到极致的人性所做的最终反抗,这首“耻辱的诗”不仅是个人的耻辱,更是整个社会将人异化为工具的耻辱。

附录:许立志诗歌二首
流水线上的兵马俑
沿线站着
夏丘、张子凤、肖朋、李孝定、唐秀猛、雷兰娇
许立志、朱正武、潘霞、苒雪梅
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
穿戴好
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
静电手套、静电环
整装待发
静候军令
只一响铃功夫
悉数回到秦朝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管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在祖国的领土上铺成一首耻辱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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