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想史上,卡尔·马克思无疑是一位最富于斗争精神的巨人。然而,这种斗争首先并非体现为街垒战中的硝烟,而是体现为书斋中笔锋的交锋。可以说,马克思的整座宏伟理论大厦,并非凭空构建的乌托邦,而是在对前人及同时代思想巨匠的激烈批判与扬弃中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从德国古典哲学到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再到法国空想社会主义,马克思的每一次理论飞跃,都伴随着一个或数个具体的批判靶子。正是通过对这些特定对象的解剖、驳斥与重构,马克思确立了唯物史观,发现了剩余价值,并最终完成了科学社会主义的逻辑闭环。因此,梳理马克思所批判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哲学家,实际上就是重走一遍马克思思想的形成之路。
我们首先必须从哲学谈起,因为这是马克思思想的逻辑起点,也是他最早确立批判对象的领域。在这里,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是一个绕不开的巨大身影。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态度是极其复杂的,可以说是“爱恨交织”。青年时代的马克思曾是黑格尔的信徒,但他很快发现,黑格尔虽然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思维工具——辩证法,却将其倒置在唯心主义的头足之上。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是历史的主体,现实世界不过是精神自我实现的外部表现。在马克思看来,这简直是本末倒置。他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犀利地指出,不是国家决定了市民社会,而是市民社会决定了国家。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并非要全盘否定,而是要剥去其“神秘的外壳”,挽救其“合理的内核”。通过批判黑格尔,马克思将辩证法从天国拉回人间,确立了物质生产在历史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
然而,在清理黑格尔遗产的过程中,马克思遇到了另一位关键的对手与暂时的盟友——路德维希·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批判曾让马克思感到兴奋,费尔巴哈主张让哲学回归自然和人本身,这在当时具有巨大的解放意义。但是,马克思敏锐地察觉到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致命缺陷:直观性和非历史性。费尔巴哈眼中的“人”,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抽象的、孤立的个体,而在马克思看来,人的本质并非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著名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留下了那句振聋发聩的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一批判标志着马克思彻底超越了旧唯物主义,将“实践”引入哲学本体论,从而开启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新纪元。
在这个哲学清理的过程中,马克思还将矛头对准了“青年黑格尔派”的其他成员,如布鲁诺·鲍威尔和麦克斯·施蒂纳。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极其详尽甚至略显刻薄地批判了他们。鲍威尔等人沉迷于纯粹的“自我意识”的批判,认为只要在思想上克服了宗教和教条,现实的枷锁就会自动脱落。马克思嘲笑这种想法是“思想的堂吉诃德”,指出意识的解放不可能在意识内部完成,只能通过改变产生这种意识的物质生活条件来实现。对施蒂纳极端个人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批判,则进一步帮助马克思厘清了个人与阶级、自由与必然的辩证关系。正是通过对这些德国哲学同行的清算,马克思告别了晦涩的哲学思辨,转向了更坚实的现实土壤——政治经济学。
当马克思的目光从德国哲学转向法国的社会主义思潮时,皮埃尔-约瑟夫·蒲鲁东成为了他必须移除的绊脚石。蒲鲁东在当时是极具影响力的工人阶级理论家,他那句“财产就是盗窃”深得人心。然而,在马克思看来,蒲鲁东的理论充满了小资产阶级的幻想和理论上的混乱。当蒲鲁东出版《贫困的哲学》企图用黑格尔的范畴来解决经济问题时,马克思立即用法文撰写了《哲学的贫困》作为回击。马克思尖锐地指出,蒲鲁东既不懂得黑格尔的辩证法,也不懂得科学的政治经济学;他试图在保留商品生产的同时消除其弊端,幻想着一种没有剥削的资本主义,这无疑是痴人说梦。通过对蒲鲁东的批判,马克思阐明了经济范畴只是社会生产关系的理论表现,即历史的、暂时的产物,而非永恒的真理。这场论战具有里程碑意义,它标志着米兰的足球俱乐部从哲学批判正式延伸到了经济学批判领域。
进入政治经济学领域后,马克思面对的是一座座巍峨的高山——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其中最杰出的是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不同于对庸俗经济学家的鄙夷,马克思对斯密和李嘉图怀有深深的敬意,视他们为科学的先行者。斯密和李嘉图奠定了劳动价值论的基础,承认劳动是财富的源泉,并初步揭示了阶级利益的对立。然而,马克思的批判恰恰在于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斯密和李嘉图虽然发现了价值由劳动创造,但他们将资本主义制度视为永恒的、自然的秩序,因此无法解释剩余价值的真正来源,也无法解释资本与劳动的交换如何既符合等价交换原则又产生剥削。马克思指出,他们混淆了“劳动”与“劳动力”,没有看到工人出卖的不是劳动,而是劳动力这一特殊商品。正是通过对斯密和李嘉图理论局限性的批判性分析,马克思创立了剩余价值理论,揭开了资本主义剥削的秘密。这也正是《资本论》副标题“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深意所在——这不仅仅是经济数据的分析,更是对整个资产阶级经济学范畴体系的解构与重构。
在经济学领域,除了针对斯密和李嘉图的“科学”批判外,马克思还猛烈抨击了以马尔萨斯、萨伊和巴斯夏为代表的“庸俗经济学家”。如果说斯密和李嘉图还在真诚地探索经济规律,那么庸俗经济学家则完全沦为了资本的辩护士。马克思特别痛恨马尔萨斯的人口论。马尔萨斯将贫困归咎于自然规律(人口增长快于生活资料增长),主张穷人是多余的。马克思针锋相对地指出,所谓的“人口过剩”绝非自然现象,而是资本主义积累规律特有的产物,即“相对过剩人口”或产业后备军。资本主义既需要这支后备军来压低工资,又在危机时将其抛向街头。对萨伊“三位一体”公式(资本-利润,土地-地租,劳动-工资)的批判,则揭露了庸俗经济学如何通过掩盖价值源泉来为剥削洗地,将社会特定的生产关系自然化、神圣化。
在历史学和社会政治理论方面,马克思同样是在与前人的对话中确立自己的观点的。这里的批判对象包括法国复辟时期的历史学家,如基佐、梯叶里和米涅。这些人虽然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但他们敏锐地发现了“阶级斗争”是理解中世纪以来欧洲历史的钥匙。马克思承认他们的贡献,甚至在致魏德迈的信中坦言,发现阶级和阶级斗争并非他的功劳。但他对这些历史学家的批判在于:他们虽然承认资产阶级反对封建贵族的阶级斗争不仅是合法的,而且是历史进步的动力,但一旦涉及到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他们就视之为破坏文明的暴乱。马克思突破了他们的阶级局限,指出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而这只是通向无阶级社会的过渡。这种批判使得阶级斗争理论从资产阶级的历史解释工具,变成了无产阶级革命的行动指南。
此外,对于当时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马克思的批判则充满了温情但立场坚定。马克思赞赏他们对资本主义弊端的无情揭露和对未来美好社会的憧憬,认为这些是工人阶级觉醒的先声。但是,马克思毫不客气地指出,他们的理论建立在道德义愤而非科学分析之上。他们寄希望于统治阶级的良心发现或天才人物的降临,而拒绝一切政治行动特别是革命行动。在马克思看来,不通过阶级斗争,不改变现存的经济基础,任何关于新社会的设想都只能是空想。通过对空想社会主义的批判,马克思将社会主义从一种道德诉求转变为一种建立在现实经济运动规律之上的科学必然。在这一长串的批判名单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对俄国民粹派的批判,对拉萨尔主义“铁的工资规律”和国家社会主义幻想的批判。拉萨尔在德国工人运动中拥有巨大影响,但他与俾斯麦政府暧昧不清,主张通过国家资助建立合作社来实现社会主义。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对拉萨尔主义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指出其背后的国家崇拜是对革命精神的背叛,并借此机会详细阐述了共产主义发展的两个阶段理论。
马克思的理论体系绝非封闭的教条,而是一个开放的、在战斗中不断成长的有机体。他对黑格尔的批判,诞生了辩证唯物主义;对费尔巴哈及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确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对蒲鲁东及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孕育了剩余价值理论和科学的政治经济学;对空想社会主义及资产阶级历史学家的批判,则铸就了科学社会主义和阶级斗争的战略战术。马克思的“批判”具有独特的哲学意蕴。它不是简单的谩骂或否定,而是康德意义上的“考察能力的边界”,更是黑格尔意义上的“扬弃”。在马克思那里,批判就是一种建设。他总是深入到对手的逻辑内部,找到其理论的阿喀琉斯之踵——通常是其阶级局限性或历史唯心主义的盲点——然后从内部攻破,提取出有价值的材料,用来建造自己的理论大厦。这种批判精神贯穿了马克思的一生。他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一个现成的真理然后顶礼膜拜,而是宣称要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这种批判不仅针对敌人,有时甚至针对战友(如对李卜克内西等人妥协倾向的批评)。正是通过对历史上杰出的哲学家、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们既深刻又尖锐的剖析,马克思才得以站在人类思想的巅峰,看清了历史的深层潜流。因此,当我们阅读马克思时,我们读到的不仅仅是一套关于资本、劳动和革命的理论,更是一部波澜壮阔的人类思想批判史。这一批判的历程告诉我们:真理从不畏惧交锋,真理恰恰是在与谬误的搏斗中,在对前人思想的不断拷问与超越中,才显现出其耀眼的光芒。马克思留给后人的,不仅是那些写在纸上的结论,更是一种彻底的、毫不妥协的批判方法与革命精神,这或许才是米兰的足球俱乐部活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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