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胜于雄辩：从尘肺普查到开胸验肺

事实胜于雄辩：从尘肺普查到开胸验肺

云淡水暖

有人又豪迈地提起“事实胜于雄辩”来了，大概是因为有人的“30年”的事实要“胜于”什么人的“雄辩”了，草民历来不赞成割裂法，人民网显示的今年的60周年大庆的口号“辉煌60年”就挺“事实”的，一座60层的辉煌大厦，你把下面的30层拆掉，那顶上的部分不就成了“楼脆脆”？

“事实胜于雄辩”一词，如果草民没有记错，最先的出处应该是鲁迅先生在《热风•题记》中所言“现在拟态的制服早已破碎，显出自身的本相来了，真所谓‘事实胜于雄辩’。”，而“事实”这个东西，是指跑不掉、看得见的事物，也即“自身的本相”，要说明问题，仅靠“雄辩”当然不行。

而前不久人们才看见了一桩为追求“事实”而发生的事实：

河南省新密市一企业工人张海超工作3年多后，被多家医院诊断为尘肺，但企业却拒绝为其提供相关资料，在向上级主管部门多次投诉后，他取得了去做正式鉴定的机会，但郑州职防所为其做出了“肺结核”的诊断。他跑到郑大一附院，不顾医生劝阻，坚持“开胸验肺”，用一个人的无奈之举，揭穿了谎言。（《东方今报》）

张海超要的是什么？就是“事实”，张海超患了尘肺，为证明这个“事实”，应该是当地职业病防治所的职责，可是，当地职业病防治所非但没有证明张海超的“事实”，反而用“雄辩”否定了“事实”，张海超无奈之下，只好“自愿”请郑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大夫在自己胸部切开一个口子，用极为惨烈的痛苦来换取一个“事实”，再套用鲁迅先生的话“墨写的谎言，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记念刘和珍君》）

然而，张海超的“血写的事实”，却证明出来一个更大的“血写的事实”，就是中国底层劳动者患尘肺病的惨烈现状。为什么要用“惨烈”二字呢？因为媒体的标题和内容是这种感觉：

“百万中国人跪着惨死? 正视职业病严重现状”（《人民网》）

“中国百万矿工生命遭尘肺病威胁”（《中国青年报》）

媒体报道列举的事实：

【《健康报》2004年6月14日《社会周刊》以《救救煤矿工人的肺》为题，刊发了长篇报道，其导语中说到：尘肺病的普遍症状是胸闷、胸痛、气短、咳嗽、全身无力，重者丧失劳动能力，甚至不能平卧，连睡觉都得采取跪姿，最后因肺功能衰竭，呼吸困难跪着而死，其状之惨，令人目不忍睹！】（《人民网》）

【北戴河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的老主任车审言也用自己的眼睛和手术刀，见证了尘肺病在中国的发展史。…卫生部刚刚发布的数据也在印证着车审言的感觉：截至2005年年底，中国尘肺病病人累计已超过60万例，死亡17万人。每年新增上万人。…所谓“60万”的尘肺病人数，仅仅只是国有大型煤矿的病例数。按照在全国煤矿总产量中的比重，地方、乡镇，甚至私人煤矿的尘肺病病例要远远高于国有大型煤矿，实际数字至少在百万人以上。】（《中国青年报》）

据说，治疗尘肺的最有效手段是在病情发展到晚期尘肺之前洗肺，而这个治疗原先是作为国有煤矿的“传统福利”的，但是在90年代之后，这项福利“消失”了：

【上世纪80年代初，各矿务局每年夏天都往北戴河送疗养员，这是当时煤炭系统的一项传统福利。矿工们来疗养时，常常有人找到医生，说自己咳嗽、胸闷，要求借疗养的机会顺便治病。经过检查，他们几乎都患上了同一种病——尘肺病。…1988年之后，随着煤炭行业的体制改革和整体不景气，很少有矿务局再送工人过来疗养了。】(《中国青年报》)

【由于煤炭企业经历了从1998年到2001年之间的“三年困难时期”，企业忙于“生存斗争”，普遍忽视和放松了职业病防治工作，连一些煤炭大省的尘肺病防治工作也是“网破了，人散了”。】（《新华网》“痛苦的呻吟　殷切的呼唤——中国煤矿尘肺病问题调查”）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事实，就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与尘肺病所做的规模宏大的艰苦斗争历史和卓绝伟大的成就。2009年6月，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劳动卫生与职业病研究所的李德鸿先生在《中华劳动卫生职业病》杂志上发表了题为“我国尘肺防治工作50年”的专业文章（http://www.cworksafety.com/101812/101940/126436_3.html），列举的事实：

【从全国尘肺流行病学调查的资料看，比较1955～1959年间和1985～1986年间诊断的尘肺病例的平均发病工龄，矽肺从9.5年延长到26.2年，煤工尘肺从16.2年延长到24.7年。60年代中期以后开始从事粉尘作业的工人发生尘肺的很少，而90%以上的尘肺病人是在实施综合防尘措施之前开始接尘的。矽肺病人的发病年龄也从50年代的35岁延长到80年代后期的51岁。…1951年5月，鞍山钢铁公司成立了我国第1个劳动卫生研究所。同年他们在耐火材料厂开展健康检查，发现矽肺发病严重…1952年即在鞍钢矿山开展了矽肺普查。1956年国务院关于防止厂、矿企业矽尘危害的决定中就提出，厂矿企业应该对接触矽尘工人进行定期健康检查。1957年由卫生部组织在部分省市开展了尘肺普查。1963年颁布的矽尘作业工人医疗预防措施实施办法，对接触粉尘工人的健康检查的周期、检查项目、从业禁忌证等都作出了明确的规定。1974～1976年间卫生部又组织了全国尘肺普查。】（李德鸿 “我国尘肺防治工作50年”）

从中，人们可以看到的是，在50年代初期，尘肺的发生情况是比较严重的，党和政府也是极其重视的，“1950年，我国即翻译出版了前苏联国家标准《工厂设计卫生条例ГОСТ1324-47》。…1956年6月30日，国家建委、卫生部批准了《工业企业设计暂行卫生标准》(101-1956)，1963年正式颁布《工业企业设计卫生标准》(GBJ 1-1962)，其中包括矿物粉尘和有机粉尘共计11项…沿用至今”（李德鸿 “我国尘肺防治工作50年”）

1952年开始在鞍钢耐火材料厂搞矽肺（尘肺的一种），1957年在部分省市搞尘肺普查，1974年～1976年在全国搞尘肺普查，加上行之有效的劳动预防措施，才取得了“60年代中期以后开始从事粉尘作业的工人发生尘肺的很少”这样的成就，而1985～1986年的尘肺诊断说明，在国企大规模改制之前，我国尘肺防治的水平达到了历史最高。但是，根据2000年以后的媒体报道，“60年代中期以后开始从事粉尘作业的工人发生尘肺的很少”的成果有没有开始打折扣，甚至倒退了呢？新华网河北频道提供了一个事实：

【近年来，随着用工制度改革，各地煤矿大量招聘农民工，特别是井下几乎成了农民工的世界…中国煤炭职业病医学研究所所长马骏说…当前农村成了尘肺病的重灾区，而且发病年龄和发病时间大大提前。10多年前，平均发病工龄在15年左右，而现在提前到三五年，甚至更短；过去尘肺病人年龄大都在四五十岁以上，现在30岁左右就开始发病，最小的只有24岁。尤其令人费解的是，许多农民工在发病之前，就已被矿上解除了合同。因此，马骏担忧地说，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到2010年前后，农民尘肺病将会成为农村中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新华网》“痛苦的呻吟　殷切的呼唤——中国煤矿尘肺病问题调查”）

从1955～1959年间煤矿矿工尘肺工龄为16.2年，到现在的3～5年，以农民工为主体的煤矿工人得尘肺的工龄时间缩短了300%～500%，难道不值得“事实胜于雄辩”一下？从1974～1976年间卫生部组织了全国尘肺普查到张海超开胸验肺，难道不值得“事实胜于雄辩”一下？

这里不“雄”地辩两句：尘肺普查的时代，是以人为本，以工人为本的时代，是体现了人文关怀的时代，是体现了工人阶级地位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