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条：评孟子不言利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
【评】何故不许梁王说利?
【释】毛主席辑录此条时，只删去了开头“孟轲至魏”四字，其余皆为《史纲评要》原文。子思是孔子的孙子，《史记·孔子世家》称：“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于宋。子思作《中庸》。”相传子思受学于曾参，《汉书·艺文志》著录《子思》二十三篇，今已佚，后人以《礼记》中的《中庸》、《坊记》、《表记》、《缁衣》诸篇为子思的作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记载：“孟轲，驺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子思与孟子之间似难有对话的机会。《中庸》有一处讲到利：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这是从正面叙述以利驱动人之行为。把义与利统一起来，亦见于《大学》，这是曾子的作品，其中有“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此处所言“以义为利”之义本质上也是国家公共利益最大化，从这个视角讲，义和利是统一的。故李贽所引子思之言“仁义固所以利之”从逻辑上也是说得通的。
《资治通鉴》卷二周纪二周显王三十三年(公元前336年)载：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曰：“善。”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司马光对此也有一段很好的议论，今录其文于下：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为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司马光为孟子辩解，孟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其所言之对象是梁惠王的缘故。李贽《史纲评要》录孟子与子思的对话，评语中又提到孟子批评梁惠王言利，将《资治通鉴》所载二段文字结合起来，可知李贽所引原文录自《资治通鉴》。司马光《资治通鉴》所载子思之言出自《子思子》一书，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有《子思子》七卷，在提要中亦摘录该段文字，称“温公采之，著于《通鉴》”。
李贽评语“何故不许梁王说利?”，这一问的确很精辟，比司马光要更彻底一些。这件事见于《孟子·梁惠王》，即上文《资治通鉴》所载“邹人孟轲见魏惠王”之文字。孟子之言把仁义和利在概念上对立起来，无论国与国之间，还是一国内部，中央与地方，国家集体与个人之见都有利益上的相互关系，这个利益关系既有互相依存的一面，也有互相对立之处，问题是如何正确处理利益上的纠纷和矛盾。所谓仁义，无非是利益关系上从大局着眼，照顾好方方面面的相互关系。毛泽东同志肯定李贽这一条评语，说明他也是承认人们相互之间，上至国家与国家之间，下至个人与他人之间，都存在着一定的利益关系。人们对自身的利益追求，无非表现为一种欲望。这一点，荀子在《礼运》篇的开头，便讲得比孟子高明，他是承认人们都有自身利益需求的。这是人类社会私有制出现以后，人对利益追求之本能的表现。荀子说：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
其实“争”是客观存在，不是不要兢争，而是要有规范，有争，也应有谦让，借以避免因争而引起乱局。礼义，包括法制都是为了防止因利益纷争引起乱局，也是为了节制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不是讲双赢吗?那是既承认争，也要管控，使竞争有度，以取得互利的结果。
毛泽东在李贽《史纲评要》中挑选这一条，是因为他赞同李贽对孟子的评判，他承认人与人之间存在利益关系，当年他讲十大关系，无非是讲国家与集体和个人的关系，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各方面的利益关系如何正确处理。他强调限制资产阶级法权问题的观念实际上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承认人与人之间存在等级式的利益关系，另一方面承认商品交换和货币，实际上也就是承认私有化的社会存在，他强调的是要加强管理。从某种意义上讲，人们对个人欲望的追求是无止境的，资本人格化的表现还不就是如此吗?总得考虑他人、集体、国家的公共利益，个人私利的追求不能无限制的扩大化。对义利之辨这个古老的命题，应该持分析的态度，不应当偏向极端，任何偏向极端的做法都是没有前途和出路的。对毛泽东的评价同样如此，我们不能如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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