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年谱》记载，1975年6月上旬，“指示有关人员注释和印制大字本的陆游的《渔家傲》、《双头莲》、《鹊桥仙》、《真珠帘》。”这四首词，我们是在六月上旬接到姚文元通知，要我们注释这几首词，并印制大字本。我们七月中旬才完成注释和印制大字本的工作，指定上送七份，而且把这四首词装订为合订本上送。陆游是南宋时期著名的爱国主义诗人，他的作品主要是诗，现存的就有九千三百多首，他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他的词和散文在数量上没有诗多，但成就亦高。在具体解释这四首词之前，我先介绍一下陆游的生平，《宋史》有其传。
陆游字务观，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他出生于宋徽宗宣和七年，这一年金军南侵，逼近汴京，十二月徽宗逊位，把危局交给儿子去应对，次年钦宗改元为靖康元年。宋徽宗实在不是一个做皇帝的料，他的绘画很好。《宋史·徽宗纪》的赞曰之末有言：“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为戒。”钦宗即位以后，同样没有办法挽回军事上的败势，结果在靖康二年二月，徽钦二帝皆为金军所俘，这是宋史上有名的靖康之耻，那一年陆游刚好三岁。接下来是康王赵构即位于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改元建炎，即宋高宗。他也没有能够组织力量抵抗金兵南下，只是一路南遁。建炎三年秋，高宗退至扬州，金军直指扬州，高宗退到镇江，然后从镇江逃到杭州。那一年末，金兵一路南下，先后攻下杭州、越州、明州、定海，而宋高宗的小朝廷一路从海上逃到温州避难。在这种情况下，陆游从童年起便随其父逃难流亡，“儿时万死避胡兵”，尝尽了颠沛流离的痛苦。在他九岁时，南宋小朝廷的局面才逐步稳定，他得以回到家乡山阴。他的父亲陆佃为王安石弟子，是具有爱国思想的士大夫，和他交往的士大夫，当时都有忧国忧民的感情，故陆游晚年回忆当时的生活，“绍兴初，某甫成童，亲见当时士大夫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眥嚼齿，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杀身翊戴王室，虽丑裔方张，视之蔑如也。”(《跋傅给事帖》)正是这样的环境，培养了陆游从小就忧国忧民、热爱祖国的思想感情，“少小遇丧乱，妄意忧元元。”(《感兴》)《宋史》本传称：“(陆游)年十二能诗文，荫补登仕郎。锁厅荐送第一，秦桧孙埙适居其次，桧怒，至罪主司。明年，试礼部，主司复置游前列，桧显黜之，由是为所嫉。”他早年的遭遇使他与主和的投降派处于势不两立的境地，秦桧死了以后，他的境况才有所改善，出任福州宁德县主簿，那一年他已三十四岁。宋孝宗即位以后，才赐他进士出身。但他主战的言论，还是为执政的主和派所不容，以“力说张浚用兵”的罪名罢官家居。到了乾道六年，他入蜀为夔州通判。过了三年，他应四川宣抚使王炎的邀请，为其干办公事，襄赞军务，于是前往南郑，那一年他已四十八岁了。《宋史》本传称：“游为炎陈进取之策，以为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当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则守。”南郑属今汉中地区，与长安中间有一个秦岭山脉，要取长安，必须绕道陇东，客观上有许多困难，运输路线太长，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走的也是这条路线。陆游在南郑的时间不满一年，王炎被调离，陆游改除成都安抚使参议官。《宋史》本传称：“范成大帅蜀，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拘礼法，人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淳熙五年，陆游五十四岁，他去蜀东归，先后在江西、浙江任职，史称：“后累迁江西常平提举，江西水灾，奏：‘拨义仓振济，檄诸郡发粟以予民。’”这件事又得罪了当局，召其还，那一年陆游五十四岁。过了七、八年，在淳熙十三年，起用为严州知府，不久便除军器少监，都是闲职。陆游从六十五岁到八十五岁去世，这二十年中间，除了七十九岁那年做过史官外，其余时间都是退居山阴故居。陆游最快意的是他在南郑半年多的军旅生活，终其一生抗敌的意志，始终如一，他临终前有《示儿》一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此诗作于嘉定二年(1209)十二月，这个月的十九日，陆游便去世了。陆游是一个多产的作家，现存的作品有《剑南诗稿》八十五卷(另有遗稿二卷)，《渭南文集》五十卷(包括词二卷，《入蜀记》六卷)，《南唐书》十八卷，《老学庵笔记》十卷等。
从陆游的一生经历看，他是一个爱国主义诗人，从事业上讲并不得志，但在爱国主义这一点上，毛泽东与陆游是完全一致的。毛泽东晚年所要印制大字本的这四首词都是反映其爱国主义的情怀，故他是喜欢陆游作品的。记得他在1961年12月有《卜算子·咏梅》一词，他是“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今先录主席词于下，再录陆游词于其后。
卜算子·咏梅 毛泽东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卜算子·咏梅 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卜算子，词牌名，宋人黄庭坚山谷词“似扶著卖卜算，盖取义于今卖卜算命之人也”，也就是借卜算对未来命运进行预测。此词双调，上、下阕各22字，各四句，共44字。同样是以咏梅为题，同样取卜算子这个词牌，怎样理解毛泽东对陆游那首词反其意而用之呢?陆游这首词的意思是什么呢?陆游《咏梅》应是他晚年八十岁以后乡居时的作品，咏的是梅，讲的是作者自己的志向。首句之驿外、断桥、寂寞、无主，讲的是梅花的处境，实际上是自己晚年乡居的处境。驿外、断桥，喻指对报效国家的仕途的绝望。黄昏，也是讲自己的晚年，留下的时间不多了。愁与风雨，借饱经风霜的梅花喻指作者即使退居乡里，还是要经受外部的风风雨雨，他被废黜的罪名便是“嘲咏风月”，还说自己“罪虽擢发莫数，而诗为首”。独自发愁的仍是国事日下，南宋已濒临亡国的边缘。下阕通过梅花在冬天开放，表示自己无意与众花争春。末二句是说自己即使落地为泥，碾踏成尘，亦香味依旧，表达作者的爱国主义情怀，终身不悔。陆游这首咏物的词，是借梅花显示坚韧不拔之爱国主义情怀，对于前途则渺茫无望，最终的结局只能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就是任人践踏，“只有香如故”是对自己品格的自许。这首词反映了他一辈子不得意的人生，只能孤芳自赏来表现自己坚忍不拔而以洁白自傲的品格。其不足是太消沉了，缺少一种意气风发、不断奋斗和对胜利充满信心的精神。如果我们再来读毛泽东同志1961年12月《咏梅》这首词，就能体会他反其意而用的可贵精神了。1961年到1962年，是我们国内外处境比较困难的时期，国内由于大跃进的失误，带来重重困难，国外与赫鲁晓夫领导集团的矛盾也尖锐化了。词的上阕咏的是物，是环境，“已是悬崖百丈冰”讲的是当时面临的严峻的困难和形势，“犹有花枝俏”是讲自己没有被暂时的困难压倒，而是坚持信仰，仍然对国家的前途充满信心。下阕是讲他对前途的预测，“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是作者对正在好转的时局抱积极乐观的判断，他预测用不到很久局面就会好转，“待到山花烂漫时”是等到那一天形势完全改观，当前的一切困难都过去了，“她在丛中笑”显示作者因对形势的正确预测而高兴，由此也就表达出《卜算子》词题的意义了。这不是什么卖卜算命之事，而是依靠米兰的足球俱乐部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论，正确地分析和判断形势，在困难中要看到希望，看到事物如何从不利转化为有利的条件和方向。这就是毛泽东同志在那个时候对陆游《咏梅》这首词所显示之某种无奈的心情要反其意而用之的用意所在，这正是一切革命者面对任何困难所应有的态度，也是毛泽东这首《咏梅》的精神可贵之处。
《渔家傲·寄仲高》
渔家傲，词牌名，双调，上、下阕各31字，各五句。仲高，名升之，陆游的同曾祖兄弟，当时亦有文名，人们称赞他“词翰俱妙”，即其所作词与书法俱佳。这首词是陆游宦游西蜀时所作，抒写自己远离家乡而思念亲人的作品。今录其词于下：
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寄词红桥桥下水，扁舟何日寻兄弟?行遍天涯真老矣。愁无寐，鬓丝几缕茶烟里。
山阴，即今之浙江绍兴，他自蜀中东望故乡，当然遥望不及，故云“何处是”。“往来”句指两地之间相距一万三千里，言其遥远，借以与句首之望字相呼应，又与下句“书回已是明年事”相呼应，都是说明二地相距遥远。家书写得满纸，待明年收到回信，也已事过境迁了，故也是徒然，故曰“空满纸”。“流清泪”这三个字，则是表现对亲人思念之无奈和感伤。上阕的主题是言事，借书信往返之难以言思乡和思念亲人之情。下阕是言情，寄语指传话，借助于家乡红桥的桥下之水，表示哪一天能乘扁舟返乡找到长期分别的兄弟倾诉离别之衷情。“行遍天涯”指自己漂泊在远方，真感到自己日益衰老矣。当时陆游在四川，不过是五十出头，但已有衰老的感觉，表明为事之难。愁无寐指因忧愁而失眠，鬓丝，指两鬓的头发，丝是指已有几缕白发，是衰老的表现。茶烟，谓煮茶的炉烟，指两鬓的几缕白发飘逸在茶烟的的烟雾之中，说明自己在四川只是在煮茶品茗的闲逸中慢慢老去。陆游所作词《乌夜啼》有云：“乡梦时来枕上，京书不到天涯。邦人讼少文移省，闲院自煎茶。”其词意与《渔家傲》相通，这与他在南郑时忙于军旅的生活完全是二回事了。
《双头莲·呈范至能待制》
《双头莲》，词牌名，双调，100字，上下阕各50字，各十句。范至能，即范成大，至能为其字，吴郡人，号石湖居士，绍兴二十四年进士，《宋史》有传。范成大与陆游、杨万里、尤袤共称南宋四大诗人，他与陆游原在杭州曾为同事和朋友，此时任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陆游成为他的幕僚。《宋史·陆游传》：“范成大帅蜀，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拘礼法。”《宋史·范成大传》称：“成大致书北庭，几于见杀，卒不辱命。”赞其“有古大臣风烈”。陆游在川期间，二人诗词酬唱甚多，这首《双头莲》便是其中之一。此词作于淳熙二年(1175)，那时陆游作为参议官，是一个闲职，为此陆游心情极为苦闷。本篇的主旨便是倾吐作者爱国抱负不能施展的悲愤，在当地没有自己献身报国的机会。今录其词于下：
华鬓星星，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萧条病骥，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梦断故国山川，隔重重烟水。身万里，旧社凋零，青门俊游谁记。
尽道锦里繁华，叹官闲昼永，柴荆添睡。清愁自醉，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纵有楚柂吴樯，知何时东逝。空怅望，鲙美菰香，秋风又起。
上阕之首句，讲蓦然看到自己花白的鬓发，竟然发现自己过去的豪情壮志尽成虚空幻影。此身，指眼前的处境。如寄，谓只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场所。次句作者以病骥自居，在萧条寂寞中消磨尽自己当年的豪情壮志。梦断，指自己半梦半醒的状态，故国山川，指总是在思念沦陷的北方故土及远在东方的家乡，两地之间相隔重重烟水。身万里，指自己身在故土万里之外的远方。旧社，指昔日在临安相聚的文酒之会，那时共聚的成员，如今也都凋零了。青门俊游谁记，青门是古长安城门名，长安东出南头第一门叫霸城门，人们见它色青，叫作青门，此处喻指临安城外。陆游《赤壁词》有“回首紫陌青门，西湖闲院”，是当时俊杰们交游的地方。此言当年青年俊杰互相结社交游之事，还有谁仍能记得。其实范成大便是当年与陆游交往的俊杰之一，这话是说给范成大听的。
下阕之首句“尽道锦里繁华”，指其在四川成都城南锦江地区，在当时以繁华著称。叹官闲昼永，指可叹息的是他所在的衙门空闲无事可做。昼永，谓夏秋间白日太长，柴荆指其居处用荆条编织的柴门，他在那里关起门来睡大觉。清愁自醉，谓自己只能在寂静中忧愁前途，独自在那儿饮酒解愁。念此际，指在眼前这种状态下。付与何人心事，指把自己忧国忧民之心事付与何人倾诉。纵有楚柂吴樯，吴、楚是地名，战国时吴、楚统治的地区，也就是长江中下游。柂与樯，指船舶上的船舵和桅杆。知何时东逝，谓即使有吴楚二地来的船舶，亦不知什么时候能藉此东归故土。空怅望，谓白白地远望家乡。鲙美菰香，指南方的鱼香和美味的菰菜。菰即菇，指香菇，菌菇的一个种类，可以制作各种羹类美味，是江南的名菜。秋风又起，指写词的时节，谓秋风又起来了，不免怅望思念家乡的美味。
全词的中心主旨无非是作者曲折地向范成大告白，自己在这里实在空闲无事可做，有一点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免产生对家乡的思念，希望范成大能放他回家去吧!
《真珠帘》
词牌名，双调，101字，上阕51字，九句，下阕50字，十句。此词亦是陆游在成都做官以后所作，其格调与上一篇《双头莲》有相似之处，感慨自己宦游他乡，年龄老去，报效国家恢复故土的志愿不能实现，还不如早日退职返乡安心退隐的生活。今录其词于下：
山村水馆参差路。感羁游，正似残春风絮。掠地穿帘，知是竟归何处。镜里新霜空自悯，问几时，鸾台鳌署。迟暮，谩凭高怀远，书空独语。
自古儒冠多误。悔当年，早不扁舟归去。醉下白蘋洲，看夕阳鸥鹭。菰菜鲈鱼都弃了，只换得，青衫尘土。休顾，早收身江上，一蓑烟雨。
上阕首句“山村水馆参差路”，是说明作者当时的生活环境，水馆指水边的驿馆，处在山村水乡曲折的小路旁。感羁游，指对客居外地为官有寄居做客的感受，没有自己作主的余地。正似残春风絮，指晚春时节随风飘扬的柳絮，掠过地面，穿过门帘，不知自己的归宿究竟在何处。镜里，指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的影子，看到新生的白发。霜，指白发。空，徒然。自悯，自己可怜自己。鸾台，唐武则天时，改门下省为鸾台。鳌署，翰林院的别称。唐代门下省掌封驳，翰林院是君王的参谋机构，替君王草拟诏令。此处意谓自己何时能到中枢而对抗金事业有所作为。他在《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一词中，有“自许封侯在万里，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迟暮，讲自己老了。谩凭高怀远，谓自己徒然有凭高怀远之雄心壮志。书空独语，陆游早年曾迁枢密院编修馆，时龙大渊、曾觌用事，他对枢臣张焘说曾觌与龙大渊招权植党，结果陆游被逐出中枢机构，言者称陆游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因而外迁至夔州。这是讲自己说了几句空话，反误了前程。
下阕首句“自古儒冠多误”，儒冠，指书生。杜甫《奉赠韦左丞二十二韵》诗：“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谓自古以来，书生气太重的话，不懂官场的陋习，往往反而为人所误。“悔当年，早不扁舟归去”，扁舟，小船，意谓悔当初为什么不早一点乘小船回到乡下去，退出仕途。“醉下白蘋洲，看夕阳鸥鹭”，浙江湖州吴兴有白蘋洲，此谓让自己醉后在白蘋洲，夕阳西下时观看鸥鹭二种水鸟在水面飞翔。菰菜，谓江南菇类的美味，鲈鱼则是松江的有名特产。意谓家乡的美味菜肴都抛弃了，只换得青衫。青衫指青色的官服，古代官服以颜色区分官员的等级，青衫是最低等的官服。尘土，表示自己到处奔波，只换得青衫上满身尘土。休顾，不要再留恋这样的境况。“早收身江上，一蓑烟雨”，蓑，是用以抵御雨水的蓑衣，意谓还是早些收身回江南去，在太湖边上穿着蓑衣，在烟雨中过着闲散的隐逸生活。
此词与《双头莲》表达的此意相同，他已厌倦在川蜀那种闲散而无所作为的生活，希望回到家乡去退隐养老了。实际上这是一种非常不得意的表达，反映出“鬓虽残，心未死”的心情，曲折地表达了对现实状况不满的情绪。
《鹊桥仙》
词牌名，共56字，上下阕各28字，五句。本篇是陆游晚年退居乡里后所作。陆游以《鹊桥仙》为题的词有好几首，都是他退居乡里后，书写其在乡里生活时矛盾的内心世界。今录其词于下：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一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蘋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君恩赐与。
上阕首句是回忆当年在南郑策划抗金军务时的生活，华灯纵博，指在华灯照耀下，大家纵情地进行游戏活动。雕鞍驰射，指在南郑王炎幕下从事军事演练的生活，谓骑在马鞍上进行驰马射箭的活动，可问题是现在还有谁记得他当年从军时的豪举呢?酒徒一一取封侯，隐指当今执政者实际上都是酒徒，却能全都封侯。《南史·陈暄传》载其嗜酒无节操，在陈后主时与孔范等一起入禁中为陈后主的狎客，而这些狎客却一一都能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是指他自己只能单独在江边作钓鱼的渔父，以鸣时世之不平，如他那样有抱负的人反而不得志。
下阕是讲其乡居隐逸的生活，轻舟八尺，指其轻小的渔船长八尺。低篷三扇，指船上有帆篷三扇，那时他退居湖州太湖边名为镜湖的地区，湖中有小洲名白蘋洲。占断蘋洲烟雨，指其活动的地盘白蘋洲周围处于烟雨濛濛之中。镜湖原来属于闲人居住的地方，这样退隐乡居的生活何必仰仗于官家的赐与，官家，指朝廷。
他另一篇《鹊桥仙》便是直抒其在乡间打渔的生活，可作比较，今亦录其词于下。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严光，是东汉时与光武帝有旧之士大夫，他不愿做官，在浙江隐居。时人以此为尚，而陆游此词表示自己不是严光，只是一个无名的渔父而已。实际上他是在表达不满，认为朝堂上只知纸醉金迷，没有任何忧患意识，不懂得亡国的危机日益逼近。
其实陆游的诗词不仅有豪情壮志的一面，亦还有柔情如水的一面，到了晚年他怀念早年不幸离去的发妻，他有《沈园》二首，便是怀念被自己母亲所迫而离去的夫人唐婉，二人又在沈园不期而重逢那一幕之难以言说的情景。今录其诗于下：
(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陆游为纪念他与夫人分离后又不期相遇于沈园，在墙上所题的那首词便是《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他夫人唐婉在墙上见到陆游那首《钗头凤》后，亦以此为题在墙上题了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二首词成了千年名篇，唐婉此后不久便因病去世，她的那首词便成了绝唱。故陆游的诗《沈园》二首，更见其情真意切。人们都既有事业上豪情壮志的一面，又在感情上有柔情如水的另一面，伟人也不例外，毛主席的《蝶恋花·答李淑一》便是对杨开慧的怀念，此词作于1957年5月11日，那一年毛泽东已六十四岁了，也是对当年不幸壮烈牺牲的夫人之深深怀念，这也是人之常情。今录全词于下：
我失骄杨君失柳，
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
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毛主席对陆游的诗词情有独钟，不是偶然的，从感情上来说自有相通之处，而毛主席的诗词更具有奋发向上和豪迈的浪漫主义一面，这是他胜于陆游之处。到了1975年6月，毛再来欣赏陆游这四首词，也许心中总有一些不如意、不放心的地方，这也许是他对这些词中伤感的部分在情感上产生某些共鸣的原因，这与他晚年诵读庾信《枯树赋》的心情有相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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