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同是北大经济学教授，相对厉以宁、张维迎等人，晏智杰的知名度并不太高。即便对贾康，也是如此。譬如，我的一个职业做宏观经济政策研究的朋友居然也不知道他。我知道晏智杰，因为是对经济思想史感兴趣。大学时，晏智杰教授组织翻译了一本经济思想史著作，名字叫《经济思想的成长》。我在学校图书馆里新书书架上看到了这本书，连着读了好几天。因为“晏”这个姓很少，显的很特别，所以，主译者给我留下了印象。
非常戏剧的是，若干年之后，这本书的另外一个译者，也是晏智杰教授当时的博士学生，居然成了我的同事。一次偶然的闲聊中，提及了这本书，这位同事说，他也参与了翻译。回家赶紧找这本书的封面看看，果然，这位同事的名字就在译者名单之中，当然排在晏教授之后。
作为曾经的北大经济学院的院长，经济思想史是晏智杰的主要研究领域之一。这意味着，他对西方经济学的历史脉络是清楚的。在经济学的学术圈子里，也是权威的。这是我们准确理解当前这场争论的基本背景之一。晏智杰批评贾康，批评“新供给经济学”的主要视角，就是经济学史的。
在贾康、滕泰等“新供给经济学”学者的表述中，“供给侧-需求侧”是经济学的一个基本分类标准，甚至是一个基本思考范式。据此，经济学可分为两类，偏重供给侧的叫供给经济学，偏重需求侧的叫需求经济学。某些经济学家或某些历史阶段重视需求侧，所盛行的就是需求经济学;另外的经济学家另外的历史阶段则重视供给侧，盛行的是供给经济学。“新供给经济学”学者认为，现在中国的经济环境与供给经济学匹配，需要供给经济学。
然而，晏智杰认为，在经济学史中，从不存“供给侧-需求侧”这样划分经济学的标准，不存在这样一个思考范式，也从不存在什么供给经济学、需求经济学。历史上的经济学家从未想过按“供给侧-需求侧”去区分经济学，也从未把供给侧和需求侧割裂开来。
这样以来，“新供给经济学”的“道统”诉求成为非法。“新供给经济学”学者通过“构造”经济学史，为自己“构造”了一个撑门面的“道统”，一个“供给学派”的“道统”，自己正是这一“道统”的光荣继承者。在滕泰的表述中，连亚当斯密也被归为供给学派，俨然是供给学派的祖师爷。
在指出“新供给经济学”伪造“道统”之后，晏智杰更有力的指责指向当下。他认为，“新供给经济学”回避，甚至阻碍“体制改革”。何为“体制改革”?就是促进市场机制形成的改革。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国企改革，一个是政府自身的改革。国企改革的目的是让国企变成合格的经济行为主体，而政府改革的目标则是让其成为合格的市场经济的维护者、守护者。
毫无疑问，这个指责是准确的，也更有力度。贾康立马回击说，这是扣给扣“反改革”的政治大帽子，是污蔑。并辩解说，自己恰恰正是为促进体制改革而提出供给侧改革的。事实上，这并非单单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际问题。讨论和反驳这个问题，一定要结合实际。
在供给侧改革中，中央具体提出了五项任务，分别是：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简称“三去一降一补”。这里不对此做详细解释，只就其中最重要的“去产能”来谈一谈。
去产能主要集中在两个行业，煤炭和钢铁。由于存在严重过剩，这两个行业从2012年起就开始陷入萧条，价格持续下跌，整个行业出现亏损。
就煤炭而言，目前的需求不足40亿吨，未来持续降低的可能性比较大，至少也不可能大幅的增加。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中国的经济在总体上进入一个相对低速增长的“新常态”，能源消费的总需求的增速也会随之降低;二是中国在努力降低能耗强度，提高能源消费的效率。这样一来，每增加一单位的GDP，所需要的能源会降低;三是中国正在积极用其他清洁能源来替代比较“脏”的煤，包括天然气、水电、核电、风电、太阳能等。但是，我们的煤炭产能是多少呢?57亿吨。
为了给这两个行业解困，为降低雾霾改善环境，对煤炭和钢铁去产能毫无疑问是必要的。但产能具体是怎么去的呢?答案是行政手段，行政强制。从中央到省，从省到市、县，然后市、县的领导去找辖区的钢厂、煤矿负责人，指令其签订去产能的承诺书，限期多少天，把多少多少设备拆除。
尽管在政府的强力推动下，去产能已经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煤价钢价均开始大幅上涨，甚至是暴涨，两个行业的盈利情况也迅速改观，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政府与市场的边界又变得模糊起来。“政企分开”喊了那么多年了，但是在方法上，“去产能”无疑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说是“反改革”是名副其实的。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钢铁行业的去产能中，具有压缩产能任务的钢铁企业共140家，其中民营企业占比达88.6%!这些民营企业也必须象国有企业一样，按行政指令办事。被列在去产能名单中的产能中，有相当一部分居然是目前正在生产的，炉子正在炼钢呢，而且利润还不错，甚至超过国企钢厂。
为什么众多民营小钢厂的盈利能力比国企还强?答案是，他们的很多环保标准没有达标。所以，业界人士叹息说，政府该做的没做好，又反过来去做不该做的，市场该做的也没做好。
如果政府把该做的做好，把环保标准立起来，并严格执行。这样建钢厂的成本就增加了，不那么容易盈利了，自然也就没那么多人建了。即便建了，难以盈利，老板自己也会主动关掉。政府把该做的做好，市场自然就会发挥作用，自动实现产能的调整和优化。
所以，从去产能看，以“新供给经济学”为理论基础的“供给侧改革”，在具体落实中的确主要是依赖行政强制，的确在损害市场机制，损害市场机制的形成。
(微信公共号：新心性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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